县中的孩子与教育的未来

黄灯提到的两本书，一本是世纪文景出版的《县中的孩子》，一本是《县乡的孩子们》。《县中的孩子》的作者是北京大学副教授林小英，推出之后立即引起强烈反响，一个月之后便第二次印刷。《县乡的孩子们》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推出，作者是武汉大学教授杨华与中南大学讲师雷望红。这两部著作通过大量的田野调查，勾勒出中国县域的教育生态，进而为推动教育政策、制度与教育实践的精准对接探路。

●南方日报记者戴雪晴

超过一半的孩子在县中

在我国，全国2000多个县容纳了全国50%以上的学生，根据2020年数据，全国共有普通高中学校1.42万所，其中，县一级的普通高中7243所，占比51%，县中在校生1468.4万人，占比59%。在林小英看来，这部分学生的受教育情况关乎未来社会的面貌和发展，他们的成长历程是真实的中国底色，这也是她多年以来关注县域教育的原因。

“在中产阶层关于育儿的焦虑被关注时，县中的孩子们对教育的需求有时候却经常性地被忽略。”作为毕业于县中的一员，林小英2019年3月受邀去南方某县做讲座，在这个经济欠发达山区的学校，其衰落景象与她接触到的当地教育从业者所怀揣的正念与理想，构成了巨大的落差。这引发了林小英更多的思考。此后三年，她带着团队在中国东、中、西部不同县域进行调研。

《县中的孩子》《县乡的孩子们》都提到了优质生源的流失所造成的影响，在北京师范大学中国教育政策研究院执行院长张志勇看来，生源流失是县中教育发展失衡的最直接原因，优质师资的流失也会随之而来。

林小英观察到，“撤点并校”后，村镇学校的学生集中在县城，竞争愈发激烈，这为市场资本的进入提供了便利条件。外部名校输出的“新贵高中”迅速崛起，成为优质资源更为集中的“宠儿”，而县中则陷入被动的境地。

在这样的机制下，县中更倾向于学习城里中学以及一线城市的教育改革经验，成为精英教育的追随者。“一个学校好，并不表明整个县域的教育好。精英教育是不太适合县域的，而县中渐渐在这种趋势中，变成了被帮扶甚至淘汰的对象。”林小英说。

《县乡的孩子们》指出，不少县中争取上级支持的指标是升学率，在实践功利主义教育的背景下，老师并不一定将孩子健全人格的培养视为要义。当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高考的时候，很多的问题会被掩盖。

“这是教育产业化之后给县中带来的直接映射。现在许多县中被高考录取指标裹挟，不再重视普适性教育。”《我的二本学生》作者黄灯告诉记者，在她原来带的班级里，有大约70%的学生毕业于县中，“我后来才知道，哪怕是考上一个大城市的二本学校，对县中的孩子来说都是非常非常困难的，所以他们往往很珍惜求学的机会。”

广东一所高职院校的教师王婷彦告诉记者，她不希望看到“县中的孩子”变成一个标签或者符号，但经过一番调研后，她发现的确有不少县中的孩子，在教育这条路上走得并不顺畅，“任何微小的事情，都有可能成为孩子们求学途中的阻力。”

事实上，从“村小的孩子”到“县中的孩子”，往往要经历多次大面积的粗筛。对大多数缺乏“离场能力”的学生及其背后的家庭而言，“小镇做题家”是经历了多轮筛选、跨过高考独木桥的人，他们已是幸运的“少数”。

让教育回归教育的本质

在欠发达地区，不少县中都面临着“生源之困、师资之困、硬件之困、保障之困、质量之困”。如何振兴县中，是多年来专家学者、教育从业者等思索良久的问题。

在《县中的孩子》中，林小英记下了一所县中——P中“突围”成功的案例。与大部分县中被“掐尖”的境况类似，在P中参加中考的学生，前100名里仅有15人能留在本校读高中。优质生源的流失，导致连年高考成绩不甚理想，趋势一旦形成，就很难逆转。但破釜沉舟的教育改革实施后，2022年，P中高中部的本科上线率已达到63%。

奇迹是如何发生的呢？林小英介绍说，P中的改革方案听起来十分“简单”：补上学校围墙的缺口，让学生更有安全感；提供免费早餐，使得老师们愿意来监督学生早自习；充分利用寒暑假，给孩子们补补课；学生的英语基础太差，就引入小语种，让学生可以选择小语种参加高考（新高考外语包含英语、俄语、日语、德语、法语、西班牙语六门）等。

这些举措均从细节处入手，却有效地促使P中回归了若干年前的荣耀。升学率之外，在黄灯看来，县中极有可能是部分孩子们“生命中最后一个阶段的正式学校教育”，其影响力不言而喻。

黄灯认为，“陪伴型”的高中教育，或许比单纯考上一所大学更加重要。就目前而言，县乡的生机更需要年轻一代来激活，对于无法升入好大学的孩子来说，教育从业者不妨对县中的办学目标进行重新梳理。“相比起升学率，是否能把高中三年利用起来，为孩子们未来的人生做好铺垫？”

“教育是很多元的。教育从业者能否多想想，孩子们要奔往何方？”王婷彦认为，引导县中的孩子们做出合适的选择，或许会减少他们对未来的迷茫，多一些准备和底气。

实际上，部分县中已开始为此探路。一些校长在思考，如何为这些无法升入较好大学的孩子，提供值得他们一生回想的教育体验——孩子们对文化课程不感兴趣，便把兴趣类、动手类的课程开设得有趣一些。此外，校长们熟悉几乎每个孩子的家庭情况，知道学校应该兜底，担负起一些外出务工的父母无法履行的责任……不可否认，县中仍承载着县乡大多数孩子的希望。虽然县中的改革任重道远，但振兴的潜力依然蕴藏在教育的本质中。

“教育不应奉行适者生存的模式，它的结果也不应以经济逻辑来度量和验证，教育是在生命和生命的互动中完成的。”林小英表示，在高中阶段，给孩子们提供完整的文理通识教育，赋予其一生中重要的情感资源大有裨益。在经济越不发达的地方，教育更应该给人带来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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