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2024-10-16 00:16:23发布:夯实中国式现代化的“三农”基本盘

编者按 强国必先强农，农强方能国强。“三农”问题是关系国计民生的根本性问题，是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今年中央一号文件锚定建设农业强国目标，提出“以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更好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建设”。习近平总书记近日在湖南了解春耕备耕情况时，更是强调“要牢牢把住粮食安全主动权”“把乡村振兴的美好蓝图变为现实”。

党的十八大以来，乡村振兴战略全面推进，乡村产业蓬勃发展，乡村面貌大幅改善。踏上新时代新征程，在立足国情农情的基础上，如何夯实“三农”基本盘，找准农业领域发展新质生产力的着力点，推动农业经济高质量发展，走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乡村振兴道路？本报约请三位专家研讨交流。

主持人：于颖本报记者

嘉宾：高帆复旦大学经济学院教授，上海市农村经济学会副会长

张锦华上海财经大学讲席教授、城乡发展研究院副院长

余佶中国浦东干部学院长三角研究院副院长、教授

主持人：“粮食饭碗中国必须端牢”“中国人的饭碗应该主要装中国粮”，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粮食安全作为国家安全底线的重要性。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我国发展进入战略机遇和风险挑战并存的时期，如何正确理解“三农”作为压舱石的战略意义？

张锦华：农为邦本，本固邦宁。从宏观战略全局来看，粮食安全是国家应对风险挑战、保障国家安全的根基与底气。“三农向好，全局主动。”2023年我国粮食生产实现了“二十连丰”，为抵御外部风险冲击，把握经济安全、国家安全主动性提供了坚实基础。

当前，国家粮食安全除了面临劳动力、土地、气候、灾害、资源、环境等影响国内供给的传统风险外，还面临着地区冲突、疫情传播、外交争端、贸易纠纷等非传统风险对国际粮源、国际粮食贸易和国际粮食物流通道的多重制约。在战略机遇与风险挑战并存的关键节点，我国要坚持以加强粮食和重要农产品稳产保供为目标，重点在稳面积提单产、健全种粮农民收益保障机制、完善主产区利益补偿机制三大核心领域做好文章，牢牢把握粮食安全主动权。

高帆：立足时代特征来思考我国的“三农”工作，可以更加深刻理解建设农业强国、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对于我国整体的现代化事业具有极为重要的“压舱石”“稳定器”功能。

首先，我国是一个拥有14多亿人口的发展中大国，粮食安全是“国之大者”，是影响其他各项安全的“基础领域”，是决定人们各项活动的“前提条件”。强调粮食安全的“国家安全底线”特征，这对于我国更好统筹发展和安全，增强发展韧性，提升对各类冲击的回应能力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其次，我国农业农村发展还具有生态安全功能。农村产业通常具有经济活动和自然活动相互交织的特征，这意味着农业农村在生态资源供给方面具有比较优势。“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而绿水青山主要集中在农村地区。就此而言，我国农业农村发展具有支撑国家整体生态安全的意义。

最后，我国农业农村发展还具有突出的社会秩序安全功能。现阶段，我国城乡发展不平衡，乡村发展不充分，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就是要解决这些瓶颈问题。特别是，我国加快推进农村土地制度改革，发展农村新型集体经济，加快城乡公共产品均等化配置，扩大农村劳动力在城乡自主就业、自发流动的选择权等，对于我国保持社会秩序稳定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余佶：“洪范八政，食为政首。”习近平总书记反复强调，解决好吃饭问题始终是治国理政的头等大事，明确提出“以我为主、立足国内、确保产能、适度进口、科技支撑”的国家粮食安全战略，要求确保谷物基本自给，口粮绝对安全。我国去年人均粮食占有量达到493公斤，继续高于国际公认的400公斤的粮食安全线。我国用占全球不到9%的耕地、6.5%的淡水资源生产的粮食，供养了近20%的世界人口，回应了“谁来养活中国”的质疑。但同时，我们要清醒认识到保障国家粮食安全是一个永恒课题，任何时候这根弦都不能松。

习近平总书记鲜明指出：“看看世界上真正强大的国家、没有软肋的国家，都有能力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美国是世界第一粮食出口国、农业最强国，俄罗斯、加拿大和欧盟的大国也是粮食强国。”粮食安全不仅是经济问题，也是政治问题。必须锚定建设农业强国目标，树立大农业观、大食物观，藏粮于地、藏粮于技，做好良田、良种、良法、良机、良制“五良”集成，把饭碗牢牢地端在自己手中。

主持人：产业兴旺是解决农村一切问题的前提，一头连着农民增收的“钱袋子”，一头连着乡村振兴的“加油站”。在新产业新业态层出不穷的情况下，如何进一步因地制宜发展新质生产力，促进农业高质量发展，将乡村资源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

张锦华：以新质生产力赋能农业高质量发展可以结合不同地区农业生产条件，按照循序渐进的方式从以下三个方面着手。一是以生产要素创新配置改造升级传统农业。新质生产力的核心，在于通过引入新技术、新设备、新模式等，提升劳动、知识、技术、管理、数据和资本等农业要素优化组合而形成的全要素生产率，摆脱以资源依赖和环境消耗为特征的传统生产力发展路径。二是以数字技术推动农业产业链与供应链优化升级。数字技术不断向农业渗透，能够缓解农业生产经营中资源禀赋约束，畅通产销环节，持续推动农业产业结构转型升级，为乡村振兴和农业现代化提供重要动力。三是以技术革命培育壮大新兴产业与未来产业。新质生产力依托技术革命，落脚在新产业。对于科技创新能力强的地区，应该以培育壮大农业战略性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为重点，拓展劳动对象的种类和形态，不断开辟生产活动的新领域新赛道。

高帆：新时代我国推进乡村产业兴旺，应牢牢抓住全要素生产率大幅提升这个新质生产力的核心标志开展工作。一是促进乡村产业融合。在确保国家粮食安全目标的前提下，因地制宜发展农村的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挖掘和释放第一产业的服务业功能，利用工业化方式提高农业生产效率，在产业“接二连三”中形成新增长点。二是加快农业科技创新。在推进农业科技创新关键领域突破的同时，充分利用科技创新成果，提高农村土壤改良、天气预测、田间管理、加工制作、物流储运等领域的精准性。三是提高经营组织水平。加快推进农村耕地、宅基地“三权分置”改革，进一步增强农村土地经营权（或使用权）的再配置，推进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发展。四是提高人力资本含量。必须更加倚重农村的“人口质量红利”，在壮大“新农人”队伍的基础上为农业农村现代化提供有力支撑。同时，加大对农村教育、医疗、养老等公共服务的投入力度，吸引城市劳动力、资本、信息、技术等要素更便捷地流向农村地区。

余佶：产业振兴是乡村振兴的重中之重，也是实际工作的切入点。产业振兴要做好“土特产”大文章，因地制宜、做出特色、建成产业。习近平总书记新质生产力理论的提出为赋能“土特产”指明了实现路径。

一是以产业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融合化为主线，开发农业多种功能，挖掘乡村多元价值，促进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比如，建设粮食生产无人农场、设施农业“机器换人”、水产养殖和光伏发电结合、发展乡村休闲旅游和农村电商等新产业新业态，加快推进乡村产业深度转型升级。

二是以产业园区和产业集群为平台推动乡村产业发展。要继续加强现代农业产业园、优势特色产业集群、农业产业强镇等平台载体建设，加速培育壮大生物种业、智能农机、农业数据产业、生物饲料等农业新兴产业集群，促进乡村产业提档升级、提质增效。

三是推动生产要素高效配置。要超前部署规划一批未来农业原创性、颠覆性科技，如合成生物学、绿色低碳农业、细胞农业等前沿领域。要突出应用导向，从根本上破解科技和产业“两张皮”问题。要通过体制机制创新，盘活农村集体闲置的土地、资金等资产资源，撬动社会资本。要继续鼓励返乡人才创新创业，实施乡村产业振兴带头人培育“头雁”项目，培育新型职业农民。

主持人：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实施乡村振兴战略要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一起抓，特别要注重提升农民精神风貌”。近年，“村BA”、村超、村晚的火爆折射乡村文化的强劲发展势头。如何充分挖掘“三农”资源，推进乡村文化振兴？

张锦华：文化是激活乡土活力、提升乡村价值、涵养乡风文明的重要抓手，为乡村振兴提供强大的精神动力。推动乡村振兴，更好培育文明乡风、良好家风、淳朴民风，提高乡村社会文明程度，焕发乡村文明新气象，应做好三方面工作：第一，挖掘乡村文化资源。把乡村文化与现代文明要素、农民发展需求等结合起来，深入挖掘乡村文化中蕴含的优秀思想、人文精神、道德规范，充分释放乡村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的内在魅力。第二，培育乡村文化人才。推动乡村文化振兴，关键在人，不仅要健全文化培训基地，提升农民的人文素养，还要吸引优秀文化人才深入乡村。第三，发展乡村文化产业。要依托乡村丰富的文化资源，打造具有地方特色的文化品牌，激活乡村文化的内在动力，培育乡村发展的新动能。

高帆：中国式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我国推进乡村文化振兴，是贯彻落实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生动体现，是加快推进城乡融合发展的内在要求，是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客观需要。

要充分挖掘乡村蕴藏的优秀传统文化资源，针对农村非物质文化遗产做好发掘、保护、开发、利用工作。要立足需求导向加大对乡村的文化资源供给。各地应因地制宜，激励不同类型机构更大力度开展文化创新，更大范围开展文化下乡。针对农村村民自发开展的文化活动、文化项目要给予及时引导和大力支持。此外，要在畅通城乡要素流动中推进乡村文化事业发展，乡村文化资源往往具有显著的“在地性”，城市居民对农村文化产品的需求也在快速增长，为此，推进乡村文化振兴需要跳出“就乡村谈乡村”的误区，将城市技术、信息、市场等因素引入农村，放大乡村文化产品的社会影响力和市场吸引力。

余佶：中华文明根植于农耕文明，孕育了优秀传统农耕文化。从中国特色的农事节气，到大道自然的生态伦理；从各具特色的宅院村落，到巧夺天工的农业景观；从乡土气息的节庆活动，到丰富多彩的民间艺术；从耕读传家、父慈子孝的祖传家训，到邻里守望、诚信重礼的乡风民俗，都是中华文化的鲜明标签。我们要深入挖掘、继承、创新优秀传统乡土文化，让乡村既有外形之美，更有内涵之美、文化之美。

要在风貌塑造上留住乡村的“形”，充分挖掘具有农耕特质、民族特色、地域特点的物质文化遗产。要在文化传承上留住乡村的“魂”，把活态的乡土文化传下去，深入挖掘民间艺术、戏曲曲艺、手工技艺、民族服饰、民俗活动等非物质文化遗产。要把农耕文明优秀遗产和现代文明要素结合起来，赋予新的时代内涵，推出农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文艺作品，广泛开展群众性文化活动。

主持人：上海的乡村振兴既具有全国乡村振兴的共性，又具有超大城市的特殊性。如何深刻认识乡村之于上海城市发展的意义，走出一条现代化国际大都市城乡融合发展的新路子?

张锦华：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经济社会的不断发展，上海的乡村显露出一些趋势性变化：随着都市型农业稳步发展，一二三产业逐渐融合，农业自身比重和影响力逐步下降，现代农业建设需要寻找新的突破口和潜力点；在资源配置上，社会资本逐渐介入，经营方式逐渐多元化、现代化，但仍然面临人才、资金、土地资源约束；在农村居民构成上，人口的老龄化和外来化明显，村庄社区多元化程度提高，治理难度也随之增大。

走出一条与上海国际大都市的定位和发展要求相称的、适合超大城市发展的乡村振兴新路，需要进一步发挥上海的综合优势：一是发挥科技人才优势，在核心种源、关键农机装备等重点领域，加大核心技术攻关，为我国由农业大国走向农业强国提供坚实科技支撑。二是发挥金融优势，强化信贷资源供给，引金融活水浇灌“田间地头”，重点要在普惠金融、产业链金融、供应链金融、科技金融等方面做好为农服务大文章。三是发挥治理优势，重点解决城乡居民收入差距较大、外来人口有效融入、农村集体经济转型升级等问题，为超大特大城市建设宜居宜业和美乡村、实现高质量可持续发展提供上海样板。

高帆：总体来看，上海农业经济体量小、土地资源约束强，但农村非经济功能多、城市要素流入范围广、可持续发展层级深。这就意味着，精致化、融合化、智能化、组织化将在上海乡村发展中扮演更为重要的角色。上海乡村发展必定要瞄准城市居民需求变动，依靠技术进步推进对土地、劳动力等资源的节约，实施精致化生产、精细化管理、精准化运营。同时，农村三产融合更加凸显农村产业的服务业功能，也是上海农村产业提高要素生产率、全要素生产率的必由之路。作为实现精致化、融合化的重要支撑条件，科技成果、数字技术的广泛应用，以及在土地制度改革基础上推进的农村经营组织创新等也至关重要，上海可依靠体制机制完善来加大对乡村智能化、组织化发展的激励力度。就发展趋势来看，上海乡村当前的禀赋条件很可能是其他部分地区未来将面临的状态，因此，上海乡村发展的精致化、融合化、智能化、组织化路径对这些地区也具有启示借鉴作用。

余佶：推进乡村振兴、促进城乡全面融合，有助于构建上海发展新的空间格局，使乡村真正成为上海极其宝贵的稀缺资源、未来发展的战略空间、城市核心功能的重要承载地。

党的十八大以来，上海以美丽家园、绿色田园、幸福乐园“三园”建设为抓手，通过乡村振兴示范村创建、农村人居环境整治及优化提升等措施，促使农村面貌发生了极大变化，农民获得感幸福感增强，城里人也更愿意去农村。然而，上海高质量发展都市绿色现代农业的任务还比较艰巨，乡村基础设施、公共服务等仍存在薄弱环节。

上海具有典型的“大城市、小农业”特征，有9个涉农区。要以学习运用“千万工程”经验为引领，从农民群众反映强烈的实际问题出发，集中力量抓好办成一批群众可感可及的实事。要深化农业农村各项改革、壮大新型农村集体经济、扎实开展乡村建设行动，促进农民持续增收，持之以恒深化细化乡村振兴“施工图”，把上海农业农村打造成为展现中国式农业农村现代化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