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古有两大乐趣，一大乐趣是个人的、自我的，是访古者将“书中得来”与“壁下静观”相结合的“读-行”共振，是读史中的“所思所得”与旅行中的“所闻所见”相互激荡，沉淀下生命的厚度；另一大乐趣则是他人的、大家的，是访古者与同好友人之间的相互切磋琢磨，不同的视角、专长与阅历，投注到一起，一期一会之间，互有所得，也便拓展了生命的宽度。

2019年2月7日至2月11日间，寒鲲南下山西南部，与晋行记研学团友、张建军老师，以及专业而靠谱的陈导与司机田师傅一道，走访、观摩、讲解、交流，游学山西之南的古迹（行程见下图）。与心灵对话，与友人交流，并通过古建、壁画、彩塑、墓葬，触摸古人的信仰世界。

本次行程既有道教宫观——永乐宫、后土祠、城隍庙，也有佛教寺院——青龙寺、崇明寺、开化寺、铁佛寺、青莲寺，还有担当祈雨任务的民间信仰庙宇——广仁王庙、二仙庙、玉皇庙，更有古代墓葬及城址——古魏国遗址、马村砖雕墓、曲村天马西周晋侯墓地，还有建立在曲村天马遗址之上的遗址型博物馆——晋国博物馆，类型相当全面。不仅有皇家敕修寺观与王公大墓，也有民间捐修庙宇与富户族墓，不仅涵盖了古人在生前所需祷告的不同信仰对象，也反映了古人是如何在其死后的墓葬空间里建构其信仰。

彩塑、壁画、碑刻、石造像、砖雕、青铜器，或附着在古建筑的墙壁之上，或安插在建筑内的台座之上，或安置在廊庑间、展厅内，供寒鲲与张老师融汇到讲解中去，为观者还原古人的信仰世界。能把所知所学通过这种“壁下观”的形式，融合到千百年来古人曾经活动过的空间之内，无疑是一件相当奇妙的雅事。

这样的行程，不再是奔波在景点之间的走马观花，不再是打卡一把就走的蜻蜓点水，而是一趟力求最大限度调用场域内现存文物，进而充分展现历史信息的沉浸式访古。沉浸在古迹空间内现存文物中，通过讲解与交流的方式，还原一个更加接近历史面貌的场域。下面寒鲲就简单介绍一下，我们在访古过程中，是如何将那一件件文物、一铺铺壁画融合起来的？除了那些亮眼吸睛的精品之作，它们的基本看点又在哪些？

壁画是古代佛道两教说法过程中，最喜欢使用的一种表现形式，它能以最通俗而具象的形式为观者描绘最为丰富的经卷信息，从而便于传教说法，招徕信众。此行所观瞻的高平开化寺壁画、稷山青龙寺壁画、芮城永乐宫壁画，分别是宋元两代现存壁画艺术的精品，荟萃了画工郭发、朱好古画派、马君祥画派的手笔，画功上乘，均是一时之选。令观者最为震撼的，当属同出朱好古画派之手的永乐宫三清殿朝元图与青龙寺壁画，尺幅巨大、人物高挺、衣带飘逸、装饰细致、阵容豪华，仙界与佛国，就此呈现。

彩塑突破了壁画说法的二维局限，以一种更加立体，更具视觉冲击力的三维形象，更考验工匠的手法，也为信众提供一个观瞻礼拜的对象。此行所参观的彩塑，主要集中在晋城境内的行程中，遍历唐宋元明清五朝，不仅在时间序列上相当完整，而且在塑像手法上也是历代精品。即便塑像落了灰、暗了彩，也能从其神情之生动、线条之顺畅、装饰之细腻，看出古人的匠心。

碑刻往往与古建筑形影相随，除了与古建筑本身紧密相关的记述修造、游历情形的碑刻以外，还会有大量为了集中保存管理而收归一处的古建周边地区碑刻，这些碑刻资料不仅仅具有书法欣赏价值，而且也有着极高的学术研究价值，访古者通过读碑也能发现不少妙趣横生的历史讯息。像下图中的这方道光年间的偏方大全，就记录了当时的医者针对各个病症所开出的托名孙思邈的“偏方”，虽然“偏方”的内容比较“原始愚昧”，却也是我们透过碑文切实感受古人“信什么”的一个绝佳渠道。

壁画、彩塑与碑刻是本次行程所参访古迹中精品多、数量密、时代全、处处有的三类，石造像、砖雕和青铜器则相对不多，所以寒鲲就把它们融进接下来要谈的两类“场所”中。一类是古人在日常生产生活中所祈祷的寺观庙宇，也即“山西古建筑”的主体类型；另一类则是古人为自己或家人在过世之后营造的墓穴，也即古人所信仰的“阴间世界”。一生一死，一阳一阴，这也是现存古迹的两大类型，也是与古人的信仰最密切相关的两大类型。

山西古建之美，有两个基本维度，一个维度是显而易见的古代营造做法，一个维度是潜藏其间的古代官民信仰。我们看一处古建筑，固然可以简单地从外观去吹捧它的“唐风”、“宋风”，但这只是【知其然】的程度。更重要的其实是古建筑的【所以然】，也即古建筑的基本结构、历朝历代的不同做法、单个古建筑的特殊结构，只有深入到受力结构的深度，才能从结构美的视角，感受到一种充满工匠精神的艺术气息。

另外，寺庙往往在选址与布局的时候，就很看重建筑的所处环境与内部组群，这就是古人信仰世界的体现。无论是建筑选址时的风水考量，还是建筑内部院落安排的功能区设置，都有附着其间的官民信仰穿插其间。空间上的安排，往往都是为了烘托所供奉神灵的主尊之位，也是历代选址布局经验的反映，既有从侍奉神灵角度出发的信仰因素，也有历代主持营造者的经验因素。

而且，不同的神灵，在历史长河之中，都有其独特的源起与流变，更有其独特的仪轨与讲究，穿行在供奉着不同神灵的山西古建之间，结合不同程度的彩塑、壁画、碑刻、砖雕、石造像、金属器遗存，融汇起来，便能通过不同时代遗存下来的古老物件还原出古人是如何产生、发展、践行某个信仰的脉络。

视死如生、向往升仙，是中国古代墓葬中各种器物设置与装饰安排的主题，此行参访了两处不同时代、不同阶层的古墓葬，一处是稷山县马村段氏家族的宋金砖雕墓，一处是曲沃县曲村晋国博物馆内的西周晋侯墓地。如果说【视死如生】是中国古代墓葬的永恒追求，那么【向往升仙】则是一个有起有落的追求。以稷山马村宋金砖雕墓为代表的宋金元时期墓葬便是【向往升仙】因素最不显著的一批，在这些墓葬的砖雕、彩绘与壁画中，我们能看到更多的是妇人启门、开芳宴、备厨情形、演戏场景与斗栱装饰等更为世俗化的场景，纯属【视死如生】的一面，除了男女主人的吃喝场景、便是男女主人的看戏场景，相当世俗化。

在西周晋侯墓地中，王公贵族的繁复礼制，反映的便是【视死如生】与【向往升仙】两大主题的紧密结合，青铜器、玉器、车马坑按照西周的规制分布在墓室与陪葬坑之中，既有对于生前华贵的彰显，也有对于升仙永生的渴望。虽然没有汉以后大量出现的墓葬壁画，却也是一处极有看点的古代贵族墓葬。

拥有450处国保单位、496处唐宋辽金元时期古建筑、唐宋辽金元明清历代彩塑壁画精品的完整谱系，这就是来山西访古独一无二的魅力所在，正所谓“地上文物看山西”是也。本次线路走访晋南南部与晋东南南部，只是山西省的南缘，便能看到如此兼具艺术价值、历史价值、文化价值、民俗价值的古迹，也是山西访古的一大特征：无论你选取怎样的线路，走访山西的哪一个区块，都能看到如此高密度高质量分布的集群古迹，本文所述的各个维度，也能得到不同程度的展现。所以，来山西吧，在大量多则千年、少则五六百年的古建空间内，通过历代的遗存，触摸古人的信仰，感知古人的温度，岂不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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