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点点谈2024年10月11日发布:中华文明5000年是怎么算出来的

首先，我国历史有一个确定的时间点，从这个时间点开始，我国历史的记载就没有中断过，华夏大地上发生的每一件较大的历史事件都能找到明确的年份记载。这个时间点就是公元前841年，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西周都城镐京（镐音浩）的国人发生暴动（所谓“国人”即居住在镐京的平民），驱逐了贪财好利的周厉王。古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当时厉王太子静尚年幼，所以由两位丞相周公和召公（召音哨）共同主持朝政，号称“共和”。这就是“共和”一词最早的出处。这段记载出自《史记·周本纪》。

周公和召公何许人也。拜小说《封神演义》以及由其改编的大量影视剧所赐，大家应该都知道周武王姬发。其实在战国以前，称呼人物没有把姓和名连起来叫的，那时所谓的姓与我们今天所说的姓含义有很大不同，从战国开始，姓的含义才大致与今天相同。所以正史中没有“姬发”这个叫法，一般都称呼“武王发”、“王发”或“武王”。武王有两个弟弟，名叫旦和奭（音是），他们曾辅佐武王灭商。武王建周后，封旦于鲁，封奭于燕（音烟）。周朝初立政局尚不稳固，旦和奭都没有前往封地，而是留在镐京继续辅佐武王，并都以其长子代往受封。武王又在镐京周围另外划了两块地赐给旦和奭，这种地称作采邑。旦的采邑在周（今陕西岐山县东北），故称周公旦；奭的采邑在召（今陕西岐山县西南），故称召公奭。“公”是爵位，周代的爵位从高到低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等。两人都是公爵，岐山一带又是周人的龙兴之地，可见武王对两位弟弟的重视。共和行政中的周公和召公，应该是周公旦和召公奭的后代，他们世袭了两人的爵位，所以仍称周公和召公。

这里多说一句周公旦，他不仅是稳定周初政局的大功臣，还是儒学的奠基人，孔子就非常推崇周公旦。另外有说法是周公旦还编撰了《周易》的爻辞部分（爻音摇），使《周易》更加完善。民间玄学《周公解梦》的作者据说就是周公旦，当然这只是后人假托之作。

关于“共和行政”是否存在其实尚有争议。据《竹书纪年》记载，周厉王被驱逐后，由共伯和执政（共音恭）。《竹书纪年》是西晋时汲郡（今河南卫辉及周边地区）人发掘战国魏襄王墓时发现的，因此其写成时间要早于《史记》。原书在南宋末年已散佚，现存《竹书纪年》为清末学者王国维根据前人考据成果，从其它古籍中引用的原书片段辑录而成。但无独有偶，《清华简》中也有类似记载。《清华简》大约写成于战国中晚期，魏襄王在位时为战国中期，则《清华简》写成应略晚于《竹书纪年》。另外，成书于战国末期的《吕氏春秋》也有周厉王出逃后，天下诸侯皆来谒见共伯和的记载。以上三种文献写成时间都早于《史记》，应比《史记》更可信。

这个共伯和何许人也？史书记载不详。“共”是国名，其地大约在今河南辉县。从“共伯和”三字能推断出他是共国的国君，名和，伯爵，比周公和召公要低两级。厉王出逃后他能够代行天子政，说明他很可能出自周王一族，不然身份等级就不够资格。但无论如何，在公元前841年，发生了周厉王出逃这件事则是确定的。从这一年到2023年，我们的历史总共经历了2864年。

再往前的历史虽然没有确切纪年，但中华文明不可能突然从石头里蹦出来。所以我们需要寻找一个历史节点，来进一步确定中华文明的长度，这个历史节点就是周武王灭商。根据“夏商周断代工程”的结论，武王灭商的时间点基本确定在公元前1046年。这一年发生了那场“流血漂橹”的牧野之战（流血漂橹：血流成河把盾牌都浮了起来。橹音鲁，盾牌）。商纣王驱逐着由奴隶组成的军队迎战周武王的大军，奴隶们受够了商的虐待，纷纷临阵倒戈，引导武王的军队进攻纣王。纣王见大势已去，遂自焚于鹿台。据此，中华文明长度已达3069年。

1899年，清廷官员王懿荣因治病偶然在买回的龙骨上发现刻有歪歪扭扭的文字。所谓“龙骨”，是中医对牛、马、象等大型哺乳动物骨骼化石用作药材时的称呼。他懂金石学（指研究刻在金属器皿和碑石上文字的学问），意识到龙骨上刻的很可能是商代文字，于是多方求购收集。20世纪初，金石学家罗振玉打探到这些龙骨来源于河南安阳县小屯村，从小屯村出土的龟甲上也有类似的文字，故这些文字被称作甲骨文。1917年，王国维对已发现的甲骨文做了考据，确认小屯村就是商朝故都殷墟所在地。从1928年开始一直到抗日战争爆发前，考古学家董作宾、李济等人先后组织人员对殷墟进行了的发掘，发现了宫殿墙址、商王墓、祭祀坑等遗迹，并出土了大量甲骨文、青铜器和玉器。至此，这个曾经仅存在于史书中的朝代被证实。

那么商朝又是何时建立的呢，仍然根据“夏商周断代工程”，其建国时间约为公元前1600年左右，中华文明由此上溯到3600年前。

我国现存最早的文献，如《尚书》、《诗经》等，均明确记载在商朝之前还有一个朝代，那就是夏朝。稍晚的文献如《左传》和《国语》更是记载了夏朝的一些具体历史事件。西汉时司马迁系统地编写了夏朝的历史，这就是《史记·夏本纪》。然而关于夏朝是否存在却一直存疑，主要原因有两点：第一，至今没有发现属于夏朝的成体系文字；第二，在出土的商朝甲骨文和青铜器铭文中没有发现关于夏的记载，与之对比的是，出土的周代青铜器铭文中却有不少关于商的记载。

上世纪50年代末，我国的考古学家们就发现了夏都的疑似旧址，这就是位于河南洛阳偃师区的二里头遗址。遗址内不仅有宫殿区、祭祀区、作坊区等分布，并且道路和功能区块的分布已呈现出明显的规划痕迹。整个遗址区内的几百处遗址的规模大小和规格高低不尽相同，体现了当时金字塔型的社会结构。围绕宫殿区众星捧月式的聚落分布，说明当时已经有比较发达的社会统治模式。同时从建筑遗址和出土文物的形制中，也可以看出当时已经有非常完备的宫城宫室制度、丧葬祭祀制度、社会等级制度等等，这些都是王朝的特征。更重要的是，在同时代所有遗址中，二里头的发展水平是最高的，所以当时它很可能是华夏文明的中心，并且其分布范围与古书中记载的夏朝活动区域非常吻合。

有意思的是，根据碳14测年，二里头文化延续的时间约在3800年-3500年前，考古发现其中断原因很可能是外族入侵。前文说商朝约建立于公元前1600年，即3600年前，看起来与二里头文化有重合。但是商人最初建国是在亳都（在今河南洛阳市偃师区境内，亳音伯，令。另，安徽有亳州，与此非一地），经历了六次迁都最终到达殷墟。二里头文化很可能就是商在迁都途中灭掉的，这样二里头文化与商朝就衔接起来了。这样看，二里头文化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夏朝。

长期以来，西方一直把城市、冶金术和成体系文字的出现作为判定进入文明社会的标准，但这个标准主要是根据两河流域、环地中海和印度等地区的文明诞生情况做出的。文明本身就具有多样性，缺少成体系文字并不能否定夏的存在，而二里头文化除了没有发现成体系的文字，作为文明的其它要素已非常完备，且发展到了很高水平。虽然目前还不能把两者等同起来，但退一步讲，在商朝以前，华夏大地上已经存在很完备的文明，至于这个文明是以广域王权国家的形态存在还是“天下万邦”中的形态较高的一个，其实并不那么重要。至此，中华文明可以上溯至3800年前。

根据《竹书纪年》、《史记·夏本纪》、《帝王世纪》等书的记载，夏朝从禹至桀（音杰，夏朝最后一个王）共历471元。从商灭夏上溯，则夏的建立时间约在公元前2071年，也就是4094年前。这个时间已经超出了二里头文化的上限，而属于河南龙山文化晚期第二段（公元前2132-前2030）。随着河南新密境内新砦遗址的发现，河南龙山文化晚期→新寨文化→二里头文化的渊源关系逐渐呈现出来。但是，河南龙山文化是一个分布范围很广的文化群，并不像二里头文化那样有代表性。可以想见，4000多年前的中原大地上，众多文化相互交流、兼并与融合，才开出了二里头文化这朵璀璨之花。

这里其实有个问题，如果二里头文化就是夏文明，那么从3800年前到4071年前中间200多年的空白该怎么填补呢？显然不能是河南龙山文化群，因为这不符合我们对王朝的定义。而古籍中言之凿凿，夏在471年里共经历了17任君主，甚至还记载了每一任君主名字。这个问题只能留待将来考古的突破了，也很可能永远都找不到答案。

继续上溯，则进入了中华文明的传说时期，这段时期也可以称为五帝时期，因为不少古籍都提到了这段时期有五位重要的帝王。但“五帝”具体是指哪五位帝王，不同文献的记载却不尽相同。笔者以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为准，同时结合三国时魏人皇甫谧所著《帝王世纪》的说法，因为这两书的记载较为系统。这里说明一下，《帝王世纪》一书其实早已散佚，今人徐宗元根据古籍中引用的原书片段编有《帝王世纪辑存》。下文中凡提及《帝王世纪》的内容，均来源于此书。

《五帝本纪》记载的五帝是：黄帝、颛顼（音专须）、帝喾（音库）、尧（音摇）、舜（音顺）。同文载：“尧立七十年而得舜，二十而年老，令舜摄行天子之政……”则尧实际在位90年。又载：“舜……年五十摄行天子事，年五十八尧崩，年六十一践帝位。践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按惯例，天子驾崩，继任者要守孝三年，那么从“摄行”天子事算起，舜实际在位50年。《帝王世纪》关于尧和舜在位年限的记载与《五帝本纪》相符。《五帝本纪》没有记载黄帝、颛顼、帝喾的在位年限，根据《帝王世纪》的记载，黄帝在位100年，颛顼在位78年，帝喾在位75年，由此可得五帝在位共393年。如果夏朝建立于4071年前，加上五帝的在位年限，则中华文明可上溯至4464前。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历史仍然不足5000年。《帝王世纪》记载了黄帝与颛顼之间还有一位叫少昊的帝王，在位时间也是100年，但即便把少昊也算上，我们的历史也只到4564年前。在正常寿命只有50岁左右的古代，连续几位帝王的在位年限都超过50年，显然是不可信的，所以即便是这个历史长度也是要打折扣的。

到此为止，即便是从宽估计，我们的历史也只有4500年左右，很遗憾，并没有我们通常说的5000年。有读者肯定会问：“五帝”之前不是还有“三皇”吗？“三皇”具体指哪几位帝王也有多种说法，比较主流的说法是指伏羲、女娲和神农。但是古书中关于三皇的记载有较浓的神话色彩，比如伏羲和女娲都是人头蛇身，神农是牛头人身，把这些记载归为历史是欠妥的。神农的神话色彩少一些，并且与黄帝有交集，可以把神农看作是由神话时代向传说时代过渡的人物。另外，华夏文明属于农耕文明，神农其实是后人对发明和开拓农业的祖先的神格化。司马迁作《史记》以《五帝本纪》开篇，而不为三皇立本纪，显然是经过了一番考量。所以笔者认为，华夏文明的开端从五帝始，至今大约4500年，所谓上下5000年，只是一个大概的说法。当然，这也只是笔者的一家之言。

为了满足一下读者的好奇心，我们不妨看一看三皇时期究竟有多长。据《帝王世纪》记载：伏羲在位110年，女娲在位年限不详，从女娲起共经历了十五世才传到神农，神农在位120年。从神农传至榆罔（音往）经历八世，共530年。榆罔为蚩尤所败，后炎帝又打败蚩尤（《五帝本纪》中记载打败蚩尤的是黄帝，《帝王世纪》的记载与《五帝本纪不一致》）。这里要说明一下，从《帝王世纪》的记载来看，似乎神农氏的每一任首领都称神农，又号炎帝。由于记载残缺不全，这个说法无法确定。之后就是黄帝崛起，在阪泉之战中打败并收服了炎帝。顺便说一句，华夏民族常自称炎黄子孙，“炎”指炎帝，“黄”则指黄帝。不难看出，按照《帝王世纪》的记载，从伏羲到黄帝至少也经历了1500年以上，这样算的话，华夏文明又远不止5000年。

抛开其中的神话和传说成分，三皇时代其实是华夏文明的起源时代，五帝时代则是华夏文明形成雏形的时代。三皇五帝可能并非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而是后人对那个时代杰出领袖的追尊和想象。这些传说中的帝王各自有着不同的功绩和故事，反映了当时人们的文化和信仰。后人在探寻历史的时候往往喜欢具化他们的身份，实际上他们早已升华成华夏文明的象征，这种象征又构筑起了我们的文化认同。

最后说一下华夏文明五千年这个说法的来历，清末梁启超在《爱国歌四章》中写到：“彬彬哉！吾文明。五千余岁历史古，光焰相续何绳绳。”（彬彬：宏美繁盛貌；绳绳：接连不断貌）这大概是首次明确提出我们的文明有5000年。由于梁启超在文化界影响力巨大，导致这个说法开始在文化界传用。不过这个说法在如今广为人知，还要归功于那本曾经很火的少年科普读物《上下五千年》。梁启超当年这么写，是因为在那个积贫积弱的时代，他需要用我们辉煌的历史去增强国人的自信，唤起国人救国图强。虽然如今我们摆脱了贫弱，但还不够自信，我们需要对我们的历史有更清醒的认识，才能更加坚定地走在新长征路上，去创造超越我们祖先的荣耀。五千年只是一个习惯说法，也没有必要囿于古籍的记载。其实早在7000年甚至8000年前，华夏大地上文明的火种早已星星点点，诸如大汶口文化、仰韶文化、河姆渡文化，他们交错兴起和更替、又相互影响和融合，最终都融入了中华民族的血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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