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项目，三种命运：不是入奥就万事大吉了

经历了138年的发展，现代奥运会总是在不断添加又舍弃一些东西，奥运的运动项目也是扬弃的一部分。近年来，为了吸引年轻一代观看并参与奥运，一些更加时髦的项目被纳入到奥运会当中，攀岩、滑板、霹雳舞、BMX等带有强烈个人风格与观赏性的项目都在此列，除此之外，一些项目也在改制后变得更加迎合年轻一代的喜好，成功回到奥运会项目之列，7人橄榄球可以被认为是其中的代表。

但在奥运之外，这些新潮又往往小众的项目是如何发展的，它们与奥运的联系又是否能够延续，则是体育从业者更为关心的点。毕竟一个体育项目的生命力如何，通过大赛产生破圈的影响力固然是一个重要因素，但能否有持续的产业化发展，人们在平常参与该运动的频率，则是更加基本的因素。针对项目与奥运的联系和其产业的发展，我们在这里选取了3个有代表性的运动项目。

稳步推进：运动攀岩

从项目在奥运会的发展来说，运动攀岩算得上是一步一个脚印。自从2016年国际奥委会会议将运动攀岩正式列入奥运会项目以来，攀岩在每一届赛事都迎来一些改变和进步。2020东京奥运会，运动攀岩在奥运会迎来首秀；2024巴黎奥运会，运动攀岩由一个全能单项被拆分为两项，分别是速度攀岩项目以及抱石和难度攀岩综合项目；2028洛杉矶奥运会，运动攀岩将在奥运会不变的基础上，被列为残奥会的正式项目。

但攀岩在奥运会的经历并非一帆风顺，在东京奥运会的时候，初次亮相的攀岩实际上会让人感到有些混乱。将速度和难度整合为单项全能看似是考验选手的综合实力，但实际上两个项目的性质大相径庭，成绩的计算方式也缺乏合理性。

《攀岩》（Climbing）杂志的作者斯蒂芬·波特（Steven Potter）认为，速度攀岩和难度、抱石攀岩之间的区别大得就像速度滑冰和花样滑冰一样。从参赛选手来看，2024巴黎奥运攀岩项目，没有一位选手同时参加这两项，而在东京奥运会，通过单项排名赋分计算综合成绩的方法让速度选手被埋没了——由于速度攀岩的得分仅占总分的1/3，进入决赛的几乎都是擅长难度攀岩的选手。本届奥运会女子速攀金牌得主米罗斯拉夫在上届奥运会就曾经打破速攀世界纪录，但最终却无缘领奖台。

另一方面，当比赛中大部分擅长难度的选手互相竞争时，他们不擅长的速度赛突然变得重要起来，这使得比赛结果有了一定的随机性。男子金牌得主Alberto Gines Lopez在难度和抱石中分别获得了第4名和第7名，却靠着速度赛的优势一举夺冠。

因此到了本届奥运会，完成项目拆分的攀岩看起来更合理了，难度和抱石项目的计分方式也发生了改变，直接计算攀爬距离而非换算成积分，让成绩的对比更加直观。而擅长速度攀岩的选手也终于能够直接比拼自己的优势项目。波特认为，日后的奥运会也许还能将难度和抱石拆分成单独的项目。

在奥运之外，攀岩实际上是一项历史悠久的运动，欧美地区的野攀运动可以追溯到200年前，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它被视为一种极小众和危险的户外冒险，但科技的进步让攀岩变得更加安全，不论是安全绳、挂钩还是室内岩馆的发展，都降低了攀岩的门槛。

于2007年成立的国际攀岩运动联合会（IFSC）认为，过去二十年是攀岩运动和协会飞速发展的二十年。不论是个人训练还是爱好者团体的活动都具有相当的规模。优秀的攀岩选手往往具备相当的社会影响力。纪录片《徒手攀岩》的走红更在全世界又增加了一批攀岩的爱好者和粉丝。

在中国，攀岩兴起的时间虽然更短，但本届奥运会夺银的背后，产业的发展同样功不可没。上一辈攀岩运动员在月亮山、天门山等岩壁上留下了自己的足迹。据中国登山协会发布的《2023中国攀岩行业分析报告》显示，截至2023年12月，国内商业攀岩馆达636家，较2022年初统计的485家增长31%。

随着岩馆增加和户外热潮的兴起，攀岩运动更加受到人们的青睐，尤其是在消费能力强的一线和新一线城市，不仅是成年人，青少年参与攀岩也被视为个人拓展的一个好项目。在奥运期间，国内的岩馆普遍迎来了一波客流的高峰。虽然民间的攀岩赛事和商业开发尚不发达，但随着攀岩项目的入奥，这项运动也有机会在国内形成一定的职业路径。

暂时谢幕：霹雳舞

2024巴黎奥运会是霹雳舞项目的首次亮相，它成功地在社交媒体上走红，但却不是以从业者们愿意看到的方式。事情源于澳大利亚选手Rachael Gunn在舞蹈当中的争议性动作，她在自己的表演环节中被评委打出0分，其中一组被称作“袋鼠跳”的动作在社交媒体被广泛转发，网友纷纷借这个略显滑稽的动作嘲讽霹雳舞这项运动，甚至连美国著名电视节目《今夜秀》也来了一段模仿。许多资深的霹雳舞粉丝也对奥运会上选手参差不齐的水平感到不满，纷纷跑到其他赛事的评论区吐槽。

这样的情况让专业的舞者也感到遗憾。纽约著名的霹雳舞教练Gabriel Dionisio和Ana Garcia接受了半岛电视台的采访，认为虽然Rachael Gunn的表演确实不足以晋级，但事情的关键不在于“袋鼠跳”本身，而是事件发酵后舆论注意力被转移了。没有太多人关注那些优秀选手实际上奉献了精彩的表演。他们认识的一位老师甚至被家长要求教孩子们学“袋鼠跳”，对审美和这项运动评判标准的扭曲更让他们感到担忧。

事实上，本次奥运会的霹雳舞项目汇聚了一批顶尖的选手，女子金牌得主汤浅亚美和获得铜牌的中国选手刘清漪分别是去年RedBull BC One B-Girls的冠、亚军，男子三甲的Phil Wizard、Danny Dann和Victor也都是老牌B-Boys。

但霹雳舞与奥运之间的问题也许在于文化的碰撞和标准的模糊，这也是很多拥有强烈风格的运动与奥运之间的冲突点。与攀岩这样从运动本身到精神都与奥林匹克契合的项目不同，霹雳舞尽管是运动舞蹈的一种，但本身却是来自于1970年代黑人的嘻哈文化，充满了街头风味与反叛精神，鼓励舞者进行创新，每一套高难度的舞蹈动作背后都是张扬的自我表达。

这为评判标准的制定带来了困难，霹雳舞并不像跳水或体操一样有明确的动作难度系数，而是有多达五个指标，其中还有独创性和音乐性这样的完全主观标准。Rachael Gunn的动作可以被视为是失败的创新，而日本选手大能宽飞（Hiro 10）则在观众的欢呼声中出人意料地落败，引发了现场对评委的嘘声。

另一方面，霹雳舞是运动与街头艺术的结合，而这并非一种大众可以普遍接受的主流文化。媒体Japan Today在报道中表示，尽管日本大部分城市和乡镇都有街舞工作室，也是国际霹雳舞赛事的热门目的地，但包括霹雳舞在内的街舞依然远离主流圈子，嘻哈文化中天然的阴暗面很难与相对保守、大众的奥运会相契合。而像抓住裆部嘲讽对手这样的传统霹雳舞动作也很难反复出现在奥运转播中。

当然，霹雳舞和奥委会方面暂时不需要为双方的磨合而发愁了，因为霹雳舞不会出现在下一届的洛杉矶奥运会中，对于美国这个霹雳舞的发源地来说这无疑是一种遗憾，但或许霹雳舞和奥运的结合并不在合适的时机。

在传统街舞的体系中，霹雳舞赛事已经发展得较为成熟，在全球范围内也具备相当的影响力。被认为是四大B-Boys赛事之一的韩国R-16霹雳舞赛事，在YouTube上最热门的一条视频接近1亿次播放。

与奥运项目不同的是，R-16不光有单人的斗舞，还有团队之间的比拼，舞者之间的配合让观赏性更上一层楼。霹雳舞的观赏性使得粉丝愿意到现场消费观看，感受霹雳舞的氛围，而像红牛、耐克等巨头，也与舞者进行商业合作。

而在国内，霹雳舞还处于起步的阶段，此前练习该项目大多以小范围的社团、舞蹈工作室以及个人为主，在霹雳舞项目进军亚运以及奥运后，各地方以及国家也开始组建霹雳舞队，培养运动员。刘清漪从10岁开始学习霹雳舞，到2020年被召进新组建的河南省队，并于2023年入选首期霹雳舞中国国家队。

中国霹雳舞的发展让赛事方愿意将更多比赛落地到中国，Redbull BC One在近年增设了中国区的赛事，而世界体育舞蹈联合会则将今年9月的世界锦标赛分站赛设在了无锡，明年成都的世界运动会（the World Games）也将包括霹雳舞赛事。

作为奥运会铜牌得主的刘清漪则已经兑现了作为霹雳舞者的商业价值，阿迪达斯、霸王茶姬、Keep等品牌都与她建立了合作关系。不过，随着霹雳舞退出奥运，亚运会也尚未有定数，霹雳舞各地方队伍和国家队也面临不确定的命运。

改制后回归：橄榄球

霹雳舞不出现在下一届奥运会并不意味着这个项目永远没有机会，就像橄榄球一样，或许它只是需要一个适合奥运的规则和时机。

传统的英式橄榄球项目在第二届现代奥运会中就已经成为正式项目。在那届首次由巴黎举办的奥运会中，法国橄榄球协会代表队赢得了冠军，而在124年后，从15人制改为7人制的奥运橄榄球项目再次由东道主法国队夺得冠军。

但如果把橄榄球本身缺席奥运的时间算上，法国人的等待似乎也不是太久。从1932年到2016年，橄榄球有整整92年没出现在奥运会上。这其中的原因众说纷纭，主流观点包括橄榄球未达全球范围的影响力，与足、篮球运动的竞争以及与足球一样的职业化问题。

重回奥运会的橄榄球项目变得更加轻盈，减少的人数，14分钟的短时长，带来了更快的节奏和更强的刺激感，更注重为观众带来娱乐性。7人橄榄球在巴黎奥运会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东道主的夺冠是一方面，法国的新生代橄榄球巨星安托万·杜邦（Antoine Dupont）让自己飞扑达阵的照片传遍了全法国；

而另一方面，排除主场因素的橄榄球也受到了热烈欢迎，据《福布斯》的报道，奥运女子决赛创造了女子橄榄球赛事的新上座率纪录，有66000名球迷观看了比赛。报道认为，奥运会的关注度让七人制橄榄球首次超越了橄榄球死忠粉丝的范围，这对这项运动是一个积极信号。

虽然形式更新颖、节奏更快，但7人橄榄球也和传统橄榄球面临同样的问题，即无法脱离传统橄榄球市场，例如英联邦国家以及法国南部，甚至从某种程度来说，7人橄榄球与15人赛事是市场竞争对手。

建立常规联赛是这项运动发展的必要一步，2021年在美国创办的Premier Rugby Sevens（PR7s）是目前比较完善的7人橄榄球职业联盟，共有8个特许经营权，每一个都同时包含男队和女队，并且与国际7人橄榄球赛事一样都采用巡回赛制，开辟全球市场，向商业化靠拢。本届奥运会共有21名PR7s的女子球员获得奖牌。虽然赛事已经与DAZN、CBS等知名频道签订了转播协议，但整体的商业化还处于起步阶段。

相比之下，中国香港的7人橄榄球赛事则依靠数十年的举办成为了一张地区名片。这项由男、女各12支国家和地区代表队参加的赛事由国泰航空和汇丰银行联合冠名赞助，并获得可口可乐、嘉士伯等知名品牌的赞助与合作。不过，仅有三天的赛事时长让它无法成为像PR7s一样的职业联赛，而青训等问题更要求这项新运动建立稳定赛事框架。

总的来说，新兴项目能够让人看到巨大的潜力，但却都有各式各样的问题，影响了他们自身的发展或是与奥运之间的合作。在这些项目刚刚起步的这个时间点，我们仍然需要保持耐心等待它们发展成熟。而更重要的是，它们的经历，也给其他试图通过奥运改变命运的项目提供了重要参照物。奥运无疑是个绝佳的杠杆，但最终能撬动多大的后续发展，开头是IOC和各项目协会各怀心事，结尾只能各凭本事。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懒熊体育（ID：lanxiongsports），作者：汤俊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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