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号外

最近看到一个词条：厌冬症。很多人讨厌冬天，不止因为冬天的冷，而是因为冬天让窘迫一览无余。我也很讨厌冬天，除了怕冷之外，还因为每到冬天，我都能回想起小时候的冬天过得有多么难堪。

小时候在村里，冬天取暖全靠烧炕。除了炕上有点热乎气外，屋里的其他地方全都是彻骨的寒。早上天还蒙蒙亮，就得赶紧起炕收拾上学去。

在冬天，穿衣服都变成了一项极具挑战性的项目。线衣线裤前一天晚上就得放被窝里暖着，第二天早上起来穿，才不至于和皮肤接触时冰得人打寒战。

一层又一层地套着，线衣、毛衣、棉袄、外套，等把这些臃肿松垮的衣服全套到身上了，整个人也被裹成了个大粽子，活动都困难。

小时候的棉袄，大都是我妈给我亲手缝的。新缝好的棉袄像个大面包，穿起来臃肿但还算保暖。棉袄一穿就是一冬天，洗的话得等到春天不穿了，把棉袄拆了才能洗。穿了两三年后，里面的棉花开始发瓷，棉袄就不再暖和了。

我不爱穿棉袄，因为那时候棉袄的扣子大都是中式盘扣。早上刚钻出被窝，手就被冷空气冻得不太灵活了，扣扣子变成了一个极其辛苦的事。总有那么一两个难搞的扣子跟人作对，冻拙了的手扣得生疼都扣不上去，难免要遭爸妈的训斥。

冬天我从来就没好好洗过脸，太冷了。洗脸必须要给脸盆里兑些热水。蜂窝煤炉子上的一壶热水，既要做饭还要洗脸。我不敢倒太多热水，每次都把盆侧起来放，这样能最大程度地省水。

洗脸也是一只手沾点水在脸上胡抹一下，还要时刻提防水不要流到袖口里，不然一早上，袖口都是湿的，一挨到就是刺骨地冰冷。

收拾完随便扒拉两口稀饭，就赶紧往学校走。记得那时候去学校的路还是土路。下过雪之后，被人踩踏，雪和土混合成泥，晚上就变成了凹凸不平的泥冰。第二天一大早，泥冰还没有化，穿着棉鞋走在上面，脚被硌得生疼。

棉鞋也是用棉花做的，但外层还是普通的布料，不隔水和冷风。早上还好，路还冻着。但到中午放学了，路面上的泥冰全化成了泥水，路变得泥泞不堪。走路的时候像在扫雷，随时得提防泥水渗到鞋里。可哪能防得住呢？等中午放学走到家，脚指头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鞋也湿了脏了。

我妈见状，赶忙让我把棉鞋脱下来，给我放炉子旁烤一烤。脱下单薄还破洞的袜子，我的脚冻得又红又肿。我妈看着心疼极了，当即就要给我做双加厚版的袜子。她找来一片旧布，一团新棉花，三下五除二，就给我缝了双简易版的超厚实的袜子，看着跟鞋一样大。还别说，穿上脚真的暖和了许多。这是我妈的发明专利，我骄傲极了。

可第二天上学，厚袜子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路上的泥水浸湿。我妈又想到了个妙招，给袜子上套一层塑料袋，再穿鞋，这样不就隔水了么。穷苦，总是会激发劳动人民的潜能。

塑料袋虽然隔水，但走起路来嘎吱作响。同学听到了我的窘迫，但并没有让我难堪。塑料袋走一天就破了，那时候的我，每天都在奢想：天气什么时候暖和？春天什么时候才能来？

只是，天越来越冷，我的旧棉袄和不暖和的毛衣实在抵抗不了严寒。冬天的外套又很贵，爸妈舍不得买。没办法，我妈让我穿着我弟过百天的时候，我姥送来的厚外套。

那是一件橙色的外套，有着可爱的卡通帽子，摸起来毛茸茸的，手感特别好。没想到给我弟买的衣服，虽上三年级但瘦小的我竟然也能勉强套在身上。幸好那时候的人买衣服都爱买得大一些，能多穿两年。

我弟那件外套，陪伴了我一整年的寒冬。那件外套配套的还有一双手套，很可爱，但是太小了，我手伸不进去。那时候的手套，大都是家人给织的毛线手套，基本只能起到个造型作用，阻挡不了多少严寒。

四面透风的教室里，只靠一个蜂窝煤炉子取暖，俨然是不够的。很多同学还戴着手套写作业，但手依然被冻出了冻疮，手指红肿得像根胡萝卜。

盼望着盼望着，春天终于到了，日子能好过一些了。脱下一层又一层臃肿的冬衣，好似蛇蜕皮般，在第二年春又获得了新生。

直到我去镇上上了中学，第一次体验到暖气，我才惊觉：原来冬天也可以暖暖和和地度过。我很喜欢坐在暖气旁边的位置，学校的暖气也很给力。我享受被暖气片炽热地爱着，仿佛是在报复性地补偿小学阶段受过的冷。

那时候还有个奢望，就是我家要有暖气就好了，这样我爸妈也就不用在冬天受冻了。

大学毕业要上班了，我的底线就是租一个有暖气的房子，冬天在室内也必须暖暖和和的。工作后的冬天比起小时候，简直是天壤之别，至少没那么窘迫了。但是冬天又很容易从衣服看出差异。冬天的外套大都很贵，而面料做工好的羽绒服或者大衣，是能从肉眼看到区别的。

刚毕业那几年没多少钱，冬天最爱从网上淘一些便宜的棉服。这些棉服样式花哨，但保暖一般，也没什么质感可言。后来逐渐有了存款，也慢慢成熟了，冬天才舍得“斥巨资”给自己买上一两件合身、看起来又“体面”点的外套。

每次逛商场，看到那些超薄但很暖和的带点黑科技的秋衣秋裤时，我都能想起来：小时候那洗得发硬的毛衣，袖口、领口黑到包浆但也没法洗的大棉袄，永远在腿里拧成麻花的毛裤……我痛下决心：冬天再冷，我的上衣也不能超过三件。我要将一层一层累积起来的窘迫全部脱掉。也是长大后才知道：一件质量好的羊毛衫的保暖程度，抵得上两三件普通毛衣。

直到现在，四季里，我依旧最不喜欢冬天。冬天很冷，很费钱。

可冬天到了，春天也就不远了。